导语：茄子近两年的生活，戏剧化得像部童话。开篇是意气风发的职业生涯，戛然而止之后，滑入一个令他几乎万劫不复的深渊，随即偶然的机缘又让他重新崛起，攀升至从前不可想象的高峰……但生活从来就不是童话，“大主播”茄子光鲜的背后，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。

　　出品｜人民电竞

　　作者｜王哲玮

　　编辑｜王晨

　　题图｜茄子

　　直播就是生活

　　“LQ是中国CS：GO最后的希望。”

　　茄子最近又开始参加CS：GO比赛了。他和同是主播的Sakula、冬瓜、毛子和赖小峰一起组了个叫“LQ”的战队，准备参加WESG（世界电子竞技运动会）。几人都算是CS：GO领域的知名人物，惹得几乎整个圈子的爱好者闻风而动，也就有了上面这句调侃。

　　“重在参与。“作为队中最受关注的选手，茄子在接受《人民电竞》专访时表示，从来就没设定过目标。“观众看得开心，自己还能感受下比赛，也挺开心。”

　　7月开始，LQ全队进入集训模式，并各自对外直播实况。茄子的直播间无疑是其中最热闹的一个，开播热度通常能稳定维持在百万级别。

　　嘴上说“没有目标“，但在直播中他却表现得很真实。

　　一次训练赛与对手的狙击位对决中，他没能沉住气，被对手抓住时间差，一击命中。直播镜头中，只见茄子呆坐数秒，脸色像即将到达沸点的开水般，起伏不定。随后便成了掀翻盖子的水壶，喷薄而出——他在座位上大幅后仰，一边猛拍桌子，一边对自己刚才的失误不断爆粗。

　　直播间内的观众见状，也纷纷陷入狂欢。“白给”、“WDNMD“、“老公骂我“等各种在外人看来意义不明的弹幕，瞬间淹没了整个直播画面。

　　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“真实直播间“的原因。许多人觉得茄子直播简单不做作，而某些带有地方特色的语录和粗话，在他们眼里就是“真实的象征”。经过社区演绎传播后，它们甚至成为了流行文化和“梗”，扩散到各种场景中。

　　除了在游戏过程中，直截了当地输出自己的情绪，他的许多生活场景也会出现在直播镜头内，例如和妻子丫丫的琐碎日常。

　　一次直播抽奖的过程中，丫丫建议等人多一些再开始。茄子听闻，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，训斥她“现在直播间的观众不是人吗？”丫丫觉得自己没这个意思，自然不服。两人就在镜头前起了争执，任凭观众在弹幕上怎么劝架，都无济于事。丫丫赌气离开后，茄子还坐在那里念念有词，“错了就是错了“。

　　丫丫觉得茄子就是这样一个简单随性的人，镜头内外的他并没有什么分别。“直播就是他的生活，生活也是他的直播。”

　　诸如“和亲友吵架，躲在一旁啜泣”、“吃完饭以后，顺手就拿过一边的窗帘擦嘴”、“穿着凉拖坐着摩的，出门喝酒”等这些看起来很接地气的生活场景，加上口吐芬芳地玩着CS：GO，就是茄子的“真实直播间”了。

　　一直到现在，他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能火，只能把一切归结于“运气好，全靠大家支持”，并极尽所能地予以回报。

　　10月举行的IEM，许多世界顶级强队来到北京参赛。茄子也应邀前往助兴。比赛间隙，他只是出去上了一趟洗手间，就被闻风而至的观众们围了个水泄不通，拍着队请求签名、合影。

　　与直播间那个脾气火爆的茄子相比，这时的他倒是表现得极为耐心随和，微笑着一一应允。直到当天整场比赛结束，茄子再也没能进入场馆。两天比赛日，他总计有10小时，花在了与人签名合影上。

　　“老公骂我。”期间，还有人提出古怪的要求：请茄子效仿直播时的气势，骂自己两句。这时的他，似乎才会害羞地涨红脸，婉拒对方。“怎么可能骂得出口？”

　　绝处逢生

　　LQ终于迎来了WESG。

　　很显然，与真正训练有素的职业战队相比，他们并不占上风。虽偶有出色的表演，甚至击败过声名在外的强队，但最终还是在预选赛中败北，与线下总决赛失之交臂。

　　尽管如此，茄子还是对这次的参赛过程很满足，表示只要还有比赛主办方邀请他们，就一定会去参加。“太爽了，好像回到当年打职业的时候。”

　　茄子的LQ队友Sakula，不仅是队内的老大哥，同样也是中国CS电竞历史上的功勋老将，他所在的wNv战队曾在2005年夺取世界冠军。“这次和之前打职业不一样，主要是享受比赛。”

　　Sakula与茄子结识于五年前，契机是Sakula职业选手时期的老对手，正好就是当时茄子队伍的教练。论资历Sakula算是前辈，但两人一见如故，倒也没那么多讲究。训练比赛结束后，两人经常相约夜宵、聊天。“觉着他很有天赋，肯定能打出来。”

　　一提到当年戛然而止的职业生涯，茄子还是会显露出痛苦的痕迹。“一辈子都记得那一天，梦碎的一天。”

　　2016年1月30日，IEM台北站赛前一小时，茄子所在的TYLOO战队被取消参赛资格，理由是他此前使用过的账号，有过作弊封禁的记录（VAC）。

　　这就是茄子一辈子都会记得的“那一天”。

　　当时舆论上汹涌的千夫所指之势，让他瞬间发懵，也跟着认定自己就是一个“罪人”。“感觉所有人都恨我，我也恨自己。”

　　也有人声援他。例如Sakula得知此事，他的第一反应是“怎么可能？”他这人很傻很天真，不会想到作弊这种小心思？绝不可能！”

　　但遭受巨大打击的茄子，已经听不进任何安慰，只是单方面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。他离开战队，回到老家，将自己隐匿起来。“我是被冤枉的。但也确实是自己的原因，让队伍和粉丝失望，没脸见人。”

　　此后将近两年时间，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、睡觉、酗酒，甚至染上了赌瘾，背上了十几万元的债务。

　　如今的茄子再回过头复盘这段经历，也会觉得极度不真实，好吃懒做、浑浑噩噩、交友不慎等几乎所有的“废人”特征，都出现在那时的自己身上。“怎么就变成这样，太没责任担当了。”

　　“完全就是自我放弃的状态。”与他相恋多年的丫丫告诉《人民电竞》，当时的茄子很固执，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说。她决定铤而走险，一狠心离开了看上毫无希望的茄子。

　　即使在那时，丫丫对茄子还是有信心的，源于他打职业时的冲劲。几年前，茄子和弟弟曾因为一些队内纠纷，一度离开TYLOO，另立门户。仅仅一个月后，他就带队击败了当时不可一世的TYLOO战队，完成逆袭。“这人很有毅力，只要想做就能做好。但首先，要让他深刻意识到这点。”

　　选择离开，是丫丫为茄子，同时也为自己未来的最后一搏。“当然也可能变得更糟，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。”幸运的是，她赌赢了这一把。

　　2018年5月28日，此前有一搭没一搭做直播、热度不过数百上千的茄子直播间内，忽然涌入了20万之多的观众，听他吐露被“VAC”以来的真实心境，逃避过程中的误入歧途，以及丫丫的离去……有人安慰，有人嘲讽，也有人出主意……

　　茄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，结束这场“梦幻般”的直播后，立刻发微博：“是不是上天可怜我了看不过去了。这一切这一切。感谢。”

　　自此以后，不断有人慕名而来，有人把他的“真实风格”，剪辑成视频对外分发，带来更多好奇的观众……茄子突然火了，这也让处于人生谷底的他，重新燃起斗志，决定将直播真正当作自己的事业。

　　“年轻人千万别学我，人变坏很容易的。到现在都时刻提醒自己，不要再犯错。”他现在总以“过来人”的立场强调，“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么好运气。”

　　丫丫对茄子直播间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，但她注意到茄子的微信签名，突然变成“那个男孩回来了”。然后，她也决定回来了。

　　一个原本一眼望穿的“废人”，就这样被直播间的观众拯救了人生。“今天的一切，都是他们给我的。”

　　疲惫的真实

　　今年，茄子已经完成了几件大事。年初时，他举行婚礼，迎娶丫丫；5月份，他与丫丫的儿子小茄子”出生。

　　直播事业看上去进展顺利，他的粉丝越来越多。许多人眼里，茄子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“大主播”。但只有他和身边的人才知道，光鲜背后是什么。

　　一个最现实的问题，是钱。

　　即便他已成为一名现象级的主播，在经济方面似乎还是捉襟见肘。据茄子自己的描述，结婚时他在原先直播平台的每月工资，也仅仅是5000元左右，根本无法支撑一个婚礼。“还好有一帮好兄弟和好朋友愿意相信我，愿意借给我钱结婚。”

　　转战到如今的直播平台后，虽然经济状况改善不少，但在开销上却也是几何级增长：茄子为了遵守诺言，每月都会拿出不少收入，抽奖回馈粉丝；他也参加过几次打榜活动，自掏腰包，甚至举债投入其中。

　　茄子现在最迫切的愿望，是能尽快给丫丫和刚出生的孩子，在老家茂名买一套房。现在真想不了太多，只能考虑眼前这件事。”

　　在丫丫眼里，那个男孩确实回来了，甚至已经蜕变为一个有责任担当的男人。这令她感到欣慰，但同时也忧心。“每天都逼自己卖力直播，一起床就开始，然后通宵到早上。”茄子的身体状况，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快速下滑，失眠、神经衰弱、脂肪肝……

　　这是丫丫绝不愿意看到的，但也劝不住——她理解因为有那段空窗期，茄子对于当下的一切极为珍惜，想给家人一个尽可能好的生活环境，却并不认为这是透支身体的理由。“你的身体垮了，钱再多有什么用呢？”

　　除了家庭责任，还有来自外界的压力。在直播界的声名鹊起，将茄子的人生带入正轨同时，也将他推入一片从未面对过的迷雾中。

　　“这个位置好难。”他经常感叹，自己比以前更努力，更用心，但为什么不满意的人也越来越多呢？甚至连“真实直播间”的名号，都开始遭到一些质疑。“要顾忌的东西确实太多了。可能风格还在，但以前敢说敢做的一些，这个阶段你都不能做。”

　　一次盛夏深夜的直播，连续直播将近十小时的茄子，早已疲态尽显。在游戏中，又一次因为反应迟缓、遭遇对手伏击后，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脱掉上衣，并顺手抓起身边的香烟。

　　就在某一瞬间，他突然像记起了什么。整个动作在空气中停顿数秒，然后缓缓放下已褪去一半的T恤和手中的烟，勉强自己重新坐下，一脸疲惫地投入下一局游戏中。

　　对一个随性惯了的人来说，改变确实不是件易事。茄子不得不绞尽脑汁，强迫自己钻进理性的条条框框中，同时又要尽可能地满足更多人对他的期望，继续在镜头中成为一个“真实主义者”。

　　“他的走红有点像‘暴发户’，突然一下子，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了。聊天时我们就会给他一些建议，主要是心态方面，不要太有压力。”从茄子刚开始直播时，Sakula就尽可能地提供帮助；而茄子突然走红，他也因此由衷高兴，同时也有些不放心。

　　但Sakula也承认，自己很难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。“直播不只是直播，是一个行业，需要跟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。很多情况细节只有茄子和丫丫了解，他们要自己慢慢积累经验。”

　　某种意义上说，茄子如今的位置即便放在整个CS：GO界，也都是极为特殊的——不只是他本人，也是他周围的人都从未经历过的局面，就算与人聊起，也只能是浅尝辄止，问题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。

　　因为思虑过度，早已不再酗酒的茄子，还是不得不借助酒精让自己入睡——尽管在经历连续十几小时的直播后，他早已疲惫不堪。

　　“大主播”茄子，不得不独自面对这种“疲惫的真实”。但对经历过谷底的他来说，这一切并非不可忍受，“别忘了当初是谁，让你重新站在这里的。”

　　唯一让他难以接受的，可能是因直播工作关系，无法长期陪伴出生不久的儿子——尽管他自己所忍受的一切，恰恰是为了“小茄子”。

　　采访最后，记者问他愿意将来让儿子尝试职业电竞吗？茄子回答他愿意为儿子的梦想买单，前提是保证学习……但随即，他又低头认真思考：

　　“其实，更希望他将来是科学家或律师之类的吧。”